“影珠书屋”的主人是周笃文先生。周先生教授古代文学,又兼中华诗词学会的秘书长。“影珠”源于周先生家乡的一座山名,因山巅有井,其影如珠,故名之。
小篆书成的“影珠书屋”四字端立于先生书房门上方。周先生告诉我,此四字为前清秀才沈裕君所题。沈裕君是中央文史馆最老的馆员,也是大学者章太炎的表哥。周先生书房布置极为雅淡,正中墙上挂一横幅“寒梅傲春图”,靠墙而立的满壁书柜稳当持重,内中大小万余册书高低排列,极有声势。屋内光线不是很亮,加上暗淡红色书柜,有古韵墨香袭人。
周先生泡一壶茶,临窗而坐。磨沙玻璃将窗外的喧闹隔开,茶香飘渺,书斋静寂。先生想起了《诗韵集成》,他的记忆与书皆有一种古趣,也有些晦涩。那是小学五年级国文课上,偷看《镜花缘》,被老师发现。“何来才子生花笔,近述人间欢乐篇,灯火三更声寂静,梦魂颠倒《镜花缘》。”他题于书中一首小诗解了围,因而,老师没有责怪,反倒怜惜其才,送《诗韵集成》于他。这位老师叫何朗轩,是清末秀才,在周先生印象里极深。1956年,周先生考上北京师范大学,走上词学道路,与这本小书的影响不无关系。
周先生大学时代购书的得意之作,要算《古文观止》了。此书为康熙三十四年版本,距今305年。它是先生新入大学时,在北京琉璃厂购得,当时仅花两元。“但得醉中趣,勿为醒者传”,先生有些陶然,与书共醉,却让我生出妒意。
书中乐事多,亦难忘,《九通》便是其中之一。该书先为骈文学家黄君坦老先生收藏。文革时,黄先生正处难中,卖书实为势所迫,当时还是学生的周老师,一向敬重黄先生,自然不忍先生珍爱之书流落他处,花六十四块钱购之,因生活窘迫,分期四月付清。如今再翻阅这发黄书页,周先生也说不清是悲是喜。
黄君坦先生是周先生良师亦是好友,曾将清朝侍郎郭则(水云)先生手书《广韵新编》送予周先生留念。这书有些别致,展开来,也不过手掌大小,倒是让人想起《西游记》中芭蕉扇,只吹口气,便化作眼前这般。小书精装,外有深蓝色硬折书套,置于一精致小木盒内,以刻有“广韵新编”四字的小屉门封口,其设计实在精美,让好书者手痒。此书一则为黄先生相赠,二则为郭先生手抄,独一无二,遂成为“影珠书屋”镇斋之宝,周先生轻易不肯示人。也许这时,周先生想起了我们的话题是书斋,又提起了文革时期被打成右派的黄药眠、钟敬文、王汝弼、刘盼邃等众位师。那时,向大师们求教却是不能公开的,这也使得周先生明白了“登堂入室”的道理。原来这里的“室”却可解释为老师的书房。先生书柜中的许多大部头书:《二十四史》、《资治通鉴》、《十三经》、《纲鉴易知录》、《佩文韵府》等,都是遵刘盼邃先生所列书目而购。他曾一一拜读,其中犹以《纲鉴易知录》受益最深者,“我的全部史学知识,起自《纲鉴易知录》。”周先生因此总不忘向学生们推荐《纲鉴易知录》。听周老谈书说人,所得颇丰,只是典故太多,所以,常央求周老再作一番解释。由此,而得知黄药眠先生乃是我国著名文艺评论家,而刘盼邃是清华高材生,北大教授,也是大学者、大藏书家。
先生书架上万余册书,精读者有之、泛读者有之,而提到明清笔记小品,不免珍爱有加。《花随人圣庵摭忆》,近人黄秋岳著,周先生爱读,“太棒了!太棒了!”先生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之情,那神态真是童趣盎然。该书扉页,有两行铅笔题字:佳掌无数,可称谈宝。足见先生爱之深切。
“读经宜冬,其神专也;读史宜夏,其时久也……”